贺潮生

主坑忘川风华录,杂食党什么都吃但主要写荆高!

月下易水寒

荆轲视角,@《花 椒 咬 人》 老师比较害羞所以代发!


略难言跌宕。

我此生不过一无人认可之亡国者、无所归居之游侠,漫行于杀伐乱世中、徘徊在生死交际处。我与世间论剑,盖聂投于睨,我同残局搏戏,鲁句践怒斥,我游说六国,不堪卫元君重用。

对啼血支离之故国、对哀鸣千里之亡灵,甚至于是对燕太子丹同那侠士田光,我,此行前去,从此再无何亏欠之情意,忠君至此,成功也好,落败也罢,我终究是难逃一死的宿命。

这原应是我的一生。

我这副身躯生来便游荡一般,飘忽如此,却偏需在必要之刻慷慨赴行。原应如此,早年于江湖,到头来我此身万般武艺终为“忠君”二字而效劳,也理应不该有何怨言所在,若是我从未踏足过燕国,或许赴死之时我将更从容不迫。

更了无牵挂。

可若无那燕国之遇,于我渺渺一粟客而言,此生无与知己潇洒刻,却只被载于那暗哑史册,我不过或世俗眼中一卑贱刺客,或亡秦路上一鼎力相助者,于一位曾真实存活的人,于我,此举却只可言:来过。

因而,那映着满殿金煌的寒刃刺我肌肤之刻,我正望着那高高在上者。鲜血湮漫了他的歌台,我轰然倒地前一刻,此殿中万般璀璨皆不曾入眼,惟见一执筑者,淡于其余眸中一律千篇。

那时,我竟格外坦然的联想到他,没有山河破碎的故国,没有飘絮千里的游客,没有彻夜嘶鸣耳畔的亡灵,更没有失去生命的遗憾。

后悔应是有的,我如是想。

我自此再难见他,纵而是任月光倾泻于身,与他的屋顶之上,习于静待他一夜;亦或我不论何处,只稍稍立足,便迎耳只闻他筑声,甚于他奏乐之际一举一动都刻脑海,我阖眸便仅余他。

原我竟已习以为常。纵而我无比确凿我将湮没于黄土之下,风沙侵蚀我肤一切,我只唯携带的,仅有那清风摇曳再难挥别的身姿,与相识相知至今、同样般清珏无比的筑乐。

他曾道与我,他不过一无名琴师。我深晓,纵而有朝一日,他座下宾客盈堂,万般呼掌雷贯响,无人自能识他,更甚无人愿俯低身段,共情于峥然漱玉下的筑声、再是他。

我并非此类人,甚至于不同于这喧嚣世俗。他亦如是说。我无法反驳于他,他所弹筑声初闻,便再难使人移步,可我不愿唐突于他,更难抑心下其凄然,便仅独立桩后,抑或纵身跃他房脊处,月明风阔毋须言。由此一来二往他渐熟知与我。

我读他筑中情、唱他曲中意,我聆听这位素未谋面的好友,他亦不将我看做刺客。初次被察觉,他只缓缓对视与我,无任何猜忌,惟一声:“您能听懂我,对吗?”

我却要道,他能感知我罢。我闻他空山新雨后筑声潺隽泠泠,他观我松月晚来秋刀剑斩栗簌簌,把酒共言欢。我有姓有氏,却一亡国流离者,他无牵无挂,仍一潇洒执筑客,此处念来,他竟比我这闯荡四海八荒士更自由甚。

不过举道霜思,拥裘对酌,奏筑舞剑,畅饮无眠,尔等时日去多,竟也铸成此生再不敢之奢。我自此才堪称得上是为己所活,我或寻剑求贤,却难及他呈我数盏,我论道数载,亦不堪他眸中万千。他并不懂剑术,但能于硕硕秋叶散落之际,准时执筑流云下,为我习剑之时徒增雅致。我却喜闻他音律,一时筑声掩凉薄烟雪,我便执剑另话也。

我想,那时两人之趣,世间将再无他人堪比。

易水一决,前夜那日,亦无人更能刻骨于心。燕太子丹请求我为国赴死,我无任何婉拒之理,甚至于必须慷慨前去。故国破碎之恨太子丹于我可谓驾驭轻车熟路,他识我一早便知,我此生便该是如此宿命,他亦心向往之。

可我却不似先前那般,能一如既往敛踪隐行前去。此地已有我难舍之人,我的一切现今都与他唇齿相依,我想,纵而我身不由己,我总要去告知他一声,哪怕仅仅与他静相对坐,再闻那早已契入魂魄的筑声,我亦此生无憾。

我到底还是错估了自己,或者如是说,我低估了我对他的情谊。我再轻掌拂过他的窗棂,我能感到曾剐蹭过它秋风的哀鸣;我跨进他的门框,我的步伐愈发沉重无比。

“我已答应燕太子丹之请,刺杀嬴政。”

我难言这是种何情感,在我沙哑道出我的最终去处后,却于我抬首再次与他对视之际,万般抚慰之语再难倾诉出口。我的身躯在他那略蒙湿雾的眸中更是僵硬晦涩。我道不出当时种种,我惟清晰知晓、我将与他长别。

他那琥珀般剔透的眸泽早已回应我一切。

终究我只身席地而坐,刻刻娴熟之举此刻怅然若失。他给我烫的酒,此刻却敌举世佳酿,我低头不语,轻抿琼浆,却闻得他一言:“那我便留在燕国,替你守护太子丹与燕国百姓。”

我现在想来,我当时定然是想他出口挽留的,哪怕一言字、一筑声,只要允我一琢磨,其中伤离别意或再显著些,我将难抉此去之选。可他太懂我,竟比我还要透彻。他亦知此夜之酒今生再难品尝,同我将往年情谊细细入喉。竟无语凝噎。

他走时,身形从未如此瘦削,跌撞、却亦步踏在我心上。他走后良久,我注视良久,甚至于两颊何时霜寒,我亦不知。他那随身的红穗断了,应是经久未修补了,跌在那他走时不慎刮碰倒的酒泽里。我一时竟难以分辨,那碎曜的星点是酒中月,还是红穗打破了酒中难留的残影。

太子丹在两日慎于筹备,我却执那红穗,反复修补。我曾想过归还于他,却不知该如何脱口而出,更不知应如何与他相见,那双明澈的眸我若再跌其中,便言万劫不复。我将红穗谨系那随行佩剑上。或许我在自欺欺人,但仅仅只此,似他相随相伴我身边。一时我竟不知,该因自己这一举动深觉稚嫩,还是独言一不久将阔别世间的执念。


易水送行,我难掩翘首期盼。他终究是来了,只一身素白、他手中那筑,更是叫我此行前淋漓畅快。

惟有它,我才方不似那亡命之徒。

他手执竹尺轻叩,他坐怀筑而席地,他易水与我长决,他难掩曲中情切。

他歌悲戚凄然,我咏慷慨激昂。此场乱世之争,忠义者无畏。我无悔成为一件兵器,惟愿我之身后,海晏河清,他能回归盛世安宁,击筑长歌,揽遍天下太平风光。只是,这场莫测邀约,我注定难与你携手齐肩。

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。探虎穴兮入蛟宫,仰天呼气兮成白虹。”

太子丹祝词贺完,我知我理应阔别他,却举步维艰。我投诸他以灼灼视线,刹那浮生旧事铺展眼前,当年聒噪燕市, 惟击筑扬歌在耳际、同现在别无他般。我采撷着这相遇相别,竟渐失了神。

半晌他终不敌、付于昂首回视。

“荆卿,”他唤,“珍重。”他不曾于我挽留,我却读他眸中落寞。他思,他难舍,我懂。我亦如此,却难及他甚,毕竟我再无往后余生之光景,来念此去经年、往事不过飞鸿雪泥。

阵云昏、逝水黯,怕霜雪衣冠触目惊心,惧清肃容颜炽烈肝胆。

故友长别离,故国成追忆。此去倾十分孤勇, 步无归命局。除却曾得知音渐离,浩然江海与苍茫天地,都将把我铭记。

心决然,我携剑别却。

我跪坐万朝之殿,行这孤注一掷之举。那匕首虽渗毒,我武艺再高超,那睥睨天下人、黄袍加身者他注定命不该绝。

“朕应六合一统,万世永昌…”

那便予我长眠。

我眸彻绝之际,我如是想:

一国之君雅兴也不过如此,这举宫数千乐师,奏何绕梁颂音,也难比我得那一人知音。

不过,如此…

一瞬我已至忘川数月,此间忘忧之地是我举世所求,我亦心向往之。

惟有一人、仅那一人,我前世今生亏欠他甚多,自此之后他常常入梦来,我枕边永彻他清绝之筑音,我杯盏玉酿中再无那夜之臻味。他应于我为两世绝唱,我摩挲着那唯一携来的红穗,每每思绪万千。

那夜窗外暮雨纷纷,我难得未纵身檐上,而是独守西窗,对望烛影花凰。良久,我忽觉款款睡意袭来,我知此次他定又愿入我梦来。我轻捻了烟烛、熄了周遭一切灯火,我惟恐唐突了酣畅中的他。

历历在目却无从勾勒,梦边彷徨已久的容色,他执意要作这枕中客,酒与乐描摹出他嗳嗳轮廓。暮雨湿了对望两人衣衫婆娑,他携我手去,步履行至当年燕市,他笑指那时两人缘起纠葛,卷飘零之身相逢于落寞。我偏首望他只字言默,偏衬他言笑晏晏倒似过客。他又轻盈一转,牵我行至那夜两人落寞,原他那时便已决心于我,同行绝地才知进退无措。易水一曲何止为我,更为阔别那日无法回首的他罢,抉择落定时的刹那静默,我不见他眸中暗下抉择,踏尽烟尘偏向穷途跋涉,此去山遥水阔,天边行云太薄,兜不住他此去斑驳。

一时我梦中已无他,我黯然这轮回纠葛,却不料我回身片刻,我竟又只身止于万朝之殿。我终是又到了此地,我依旧同那高高在上者对望,他却穿过我,行至我本身后、那暖响歌台处。我亦趋,随着那位的脚步,冥冥中形意两长留。他又回来了,不过在那歌台舞众之中,一条冰绡阖上他双眸,一如恍若那些年相隔,他依旧身着那丹青淡漠,绝这世俗万千尘埃。

我痴痴望他,依然挑拨弦翻指上花,泠泠玦珏耳边踏,一切真实莫过、一切恍若如昨。倏尔,他似是感触到那黄袍者的近身,孱弱之躯竟硬生举起那筑,向那人投掷去。我怅然惊悟。他从不轻易终止他的曲,一曲断、一人绝。

那寒芒同刺破他肤时,我竟感到万般蚀骨之痛,整心余碎。

我跌撞趋步前去,我似整身都不禁怀捧他。我却碰触不到他。我惟见他生命之迹流失我虚无怀中,惟闻那帝王一声轻叹…为何要微笑呢?他容色了然诠释解脱。我试着再抚上那切冷冰绡下、再无可能璀璨的闭眸,我心凄然。

一时我竟渐觉怀中蓦暖,他抬腕触我眉睫,拭去我都未曾察觉的泪波。我闻于怀中他莞尔一笑。

“渐离……”

他又轻盈如许,连身形都消失殆尽。

“何苦呢……”

归于永夜。

声声扣门之音将我唤起,我此前从未迎朝阳而起。我前去开门,原是麒麟。

它看似狂奔而来,倒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,我本想去给它盏茶水解渴:“荆…荆轲!高渐离来了!”

杯盏猝然跌落,我一时呼吸滞塞,梦畔方止之泪顿倾泻而出。他竟真真来了…

我揩不尽那涕泪喷薄,我又似那梦中无措,我惊惧此行再错过。一切不安情愫在望见他时、皆蹉跎无影。我难抑满躯喜惊。

将面颊上残泪拭净后,我方敢踌躇着近他身。一切那么虚假却又真实。他察觉回身,眸上冰绡已烙入我魂。我急切握上他臂,方感阔别千年来不曾拥有过的咫尺。

也罢,我难以再奢求其他。于是我暗许他忘川余生,此后仅归属他。


高渐离视角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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